东城外

【洁蜂】Heaven

·编曲师洁✕舞者蜂


·全文1.7w+,本质是对原著洁蜂关系在不同职业设定下的二次演绎


·本人对音乐和舞蹈都纯粹外行,尽量避开一切专业性描述,如仍出现专业知识错误的地方还请各位大人多多包涵





“世一啊,别灰心。只是落选了一个微电影配乐项目而已,又不是专业比赛。在老师眼里,你的曲子比这次大部分参选作品都优秀呢。”


办公室内,导师面色和善地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语气满是宽慰和鼓励。然而这似乎并没给对方带来多少慰藉,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仍低垂着,抓住衣角的手攥紧又松开。最终,青年还是礼貌地朝老师鞠躬道谢,拿起桌上的回执单转身离去了。


并非是对导师有什么不满,准确来说,是洁世一对此刻仍一无所获的自己的厌恶。无论漂亮话说得有多好听,自己连一个小小的微电影配乐项目都没竞选上是事实,拒信里“情感表达欠佳”六个大字仍如巨石一般压在心口,沉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不该是这样。洁记得自己最初喜欢上音乐,就是被那用音符展现情绪的魅力所吸引。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大师作品时的兴奋,第一次按下琴键时的新奇,第一次参加乐团演奏时的激动和第一次完成自主编曲时的狂喜。那时的洁沉浸在用音乐牵动他人情绪的奇妙魔法里,并渴望亲自接过魔棒,成为那个操控音符施加影响的施术者。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成功进入理想的大学后,以前肆意在乐曲里挥洒情感的自如似乎被一条条隐形的规则和限制所牵绊住。尽管如此,洁还是努力在缝隙中将自己的感受编绘进去,直到这次将微电影配乐的初版demo交给导师时,收获了对方语重心长的教导:


“世一,我知道你很优秀,但音乐可不是用来出风头的工具啊。电影配乐与其追求过多的个人情感宣泄和标新立异,还是保证稳健,用常见的元素烘托气氛为好,观众也更容易理解。”


可是,这并不是我个人的情感宣泄,只是觉得这样营造出来的感觉更符合人物当时的心境,才会这样创作的。但看着老师善意的、仿佛注视着一个任性幼童的眼神,洁的心底又不由涌上一阵羞愧之情。


原来如此,是我错了。或许自己所谓的情感表达,在他人眼里不过是小孩自以为是的幼稚炫技罢了。洁连忙低头向老师道歉,并将音频文件从电脑里全数删除。按下鼠标的瞬间,右手的指尖不易察觉地在空中微微停顿了半秒,一个念头在洁的脑海中回荡着:“或许,老师是错的呢?”然而这个声音太过微弱,还未来得及细想,它便随屏幕上被删除的文件一起,彻底消失不见了。


但现在,握着手里的回执信,那个原本已然消失的念头却又重新冒了出来,并随着隆隆的心跳声在脑海中愈来愈响。或许老师是错的呢?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草率地更改创作思路,而是坚持将原本的demo好好打磨,或许现在被放进入选名单里的,会是自己的曲子呢?


但对已然发生的事实做假设是毫无意义的,洁深知这一点。可越是清楚,心中那快要破体而出的情绪就越是刺痛不已。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宿舍,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无论如何不想在这个空间多待一秒。胸腔内不断膨胀的复杂情绪化为一股强烈的冲动,洁拎起角落的琴包,转身向练琴室走去。


虽说作曲本身并未对作曲师自身掌握的乐器数目有详细要求,但由于洁从小对音乐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爱,家人也给予他充分的时间和机会去学习包括吉他、钢琴、长笛、小提琴在内的多种乐器。而这次微电影配乐的demo,洁就是用小提琴作为主旋律,辅以钢琴、大提琴作为和声进行点缀。此刻,一股强烈的冲动充斥着他的脑海:他要独自将那已被删除的乐曲重新演奏出来。


常去的11号琴室看起来刚被使用过不久的样子,钢琴的琴盖仍是打开的状态。洁顺手将其合上。他从琴包里小心地取出小提琴,紧了紧弓弦,并细心地抹上松香。随着琴弦的颜色逐渐因摩擦变浅,洁体内焦躁杂乱的思绪也跟着收拢平静,全身的注意力随着松香粉一起,附着于琴弓之上了。


准备完毕,洁缓缓起身,对着窗外浓浓的夜色,拉响了今晚的第一声琴音。


起初,他还担心由于时隔太久,自己可能因记不清琴谱而影响演奏,然而在弓弦相触的刹那,尘封的记忆就如潮水般奔涌而出,顺着弓杆流淌至琴弦之上,又随着空气在琴室中回响。洁的左手在指板处上下翻飞,右手配合着由悠长空灵的泛音转为短而急促的跳弓,乐声随之从溪流化为一颗颗珠圆玉润的水珠,顺琴弦倾泻而下,跳跃着、滚动着,流畅自然却又绝不粘连,每一粒音符都清晰饱满地跃入耳中,又拽着人的心绪随音阶攀延而上,从平缓的河道逆流跃过溪谷,顺着瀑布一股脑奔涌而下,在谷底冲刷激起一阵颤音的涟漪。


洁的左颊轻抵着腮版,琴弦发声时带来的的震动也由面颊传至体内。似乎是受这种共感的影响,他的情绪也随着乐曲逐步进入高潮而愈发激动,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愤懑、不甘、懊悔与遗憾都被全数倾注在琴声之中。初春的晚风透过未关紧的窗缝吹过洁的刘海,带来丝丝凉意,但室内的青年对此一无所觉。他的思绪已被激昂的乐声填满,不止手中的小提琴,还有脑海中辅助奏响的钢琴与大提琴的和声,三种音色随情绪的推进在脑海中编织交汇,共同呈现出一场激昂壮阔的声乐盛宴。


一曲终了。琴弦震荡带来的尾音在空中逐渐消散殆尽,洁也终于从音乐的世界中抽离出来。他平视着前方,感受着体内仍未平复的剧烈心跳。远处的万千灯火倒映在他澄澈幽蓝的眸底,折射出坚定的,青金石般的光芒。


“哇!太精彩了!”


身旁突然传来陌生的人声,被这意料之外的动静吓了一跳,洁手中的琴弓差点因此脱手而出。他惊魂未定地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有着蜂蜜色瞳孔,染着亮黄色挑染短发的青年。


“啊,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吗?刚刚我一直在窗帘下边的凳子上睡觉,可能位置太低了,你没注意到。”


“不不,该道歉的是我。没注意检查房间有没有人,还打扰你休息了,真的非常抱歉!”洁连忙鞠躬道歉,同时,被陌生人撞见自己练习现场的事实也让他再次不安了起来。


“怎么会打扰!能听到这么出色的演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对面青年的表情很是兴奋,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自我介绍道,“我叫蜂乐回,是舞蹈系大二的学生,主修现代舞。”


“洁世一,音乐系。也是大二,主修编曲。”因刚刚演奏完的缘故,洁的双手还被小提琴和琴弓占据着,正踌躇不知该如何与对方握手之际,蜂乐突然上前一步轻拍了一下洁的额头。


“锵锵!这样就算问候完毕啦♪”蜂乐说话时总带着一个上扬的尾音,听起来很是愉悦的样子,让人也不由跟着放松下来。虽说对方一见面就拍脑门的举动另他有些意外,但此举某种程度上也缓解了自己腾不出手的尴尬,于是,洁也跟着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


“洁是编曲专业,那刚刚那首曲子是你自己写的?”


“啊,是的。”洁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个初版的demo,还没有细致地打磨过,听起来很粗糙吧。”


“怎么会!”蜂乐又上前一步,蜂蜜色的瞳孔显露出兴奋甚至略带狂热的色彩,直直望进洁的眼底,“我能感受到,洁的曲子里,也有一只怪物。”


受对方突然逼近的气势所迫,洁不由微微后退了半步。然而似乎是被那目光所捕获牵引住一般,即使一时无法理解对方话语中的含义,洁仍无法从对视中率先移开目光。


“我啊,一直想找到能一起跳舞的同伴。”仿佛察觉到洁的困惑,蜂乐接着开口解释道,“但是小时候,无论怎么努力,大家都没办法合上我想要的舞步。渐渐地,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跳舞了。”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可以根据乐曲塑造出一只,只有我能看见的,和我一起跳舞的怪物。只要有它在,即使没有同伴,我也能独自在练舞室跳到精疲力竭为止。”


“但是,”蜂乐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最近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能让我和怪物兴奋起来的音乐了。”


“所以,你来琴室是为了寻找合适的乐曲?”此刻终于有些能跟上对方的思路的洁试探性地问道。


“对!最开始我想,要是能自己写歌就好了,就用这里的钢琴试了一下。但结果一团糟,完全就是噪音啊,噪音!”说着,蜂乐扭头看向此刻已然被合上琴盖的钢琴,似乎仍在为自己的失败尝试感到不满。


“毕竟蜂乐没有学过这些吧。”洁用宽慰的语气开口道,“刚开始总是会乱七八糟的,这很正常。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不,不需要那么麻烦。”蜂蜜色的视线再次转回洁的面部,里面蒸腾的兴奋与狂热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洁,我说过吧,你的曲子里,也有一只怪物。”


“刚刚在听洁演奏的过程中,那股久违的,想要跳舞的冲动再次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我知道,你就是我一直想找的那个人。”


“加入我吧,洁,下个月的DNM演出,我想和你一起登台表演。”




深夜。


距洁鬼使神差地答应蜂乐的演出请求已过去四五个小时了,他仍坐在电脑前不断完善着编曲细节。幸好初版demo的工程文件并未同音频一并删除,这为洁后续的加工节省了不少时间。或许,在他顺从导师意见将初版音频抛弃之时,潜意识中仍盼望有朝一日能将这支作品完成,这才在自己本就内存紧张的硬盘里将这组工程文件保留了下来。


然而,在修改编曲的同时,一个疑问也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反复浮现:自己真的能编出自己和观众都满意的音乐吗?学院里比自己更优秀的编曲师大有人在,并且洁此前从未尝试过舞蹈编曲,即使蜂乐表示不需要担心,“洁只需要像平常一样随自己心意去创作就好,舞蹈表现的部分交给我”,不安的情绪还是持续盘绕在他的心头。之前的电影配乐项目已经落选了,如果这次的曲子还是没能得到好的评价的话,或许,自己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适合音乐这条道路。


越想越烦躁,洁只好尽力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与音符之上。幸好今晚在琴室独奏时那超前的沉浸状态给了他许多关于这首曲子的灵感,足以支撑他在纷乱的思绪中完成demo的修缮工作。否则,在自我怀疑和灵感枯竭的双重打击下,即使熬到明天早上,他也不一定能完成这支编曲了。




“洁,你来啦!”刚到约定的舞蹈室,蜂乐欢快又充满活力的呼唤声便传了过来。然而没等洁做出回应,对方喜悦的神色便转为惊讶和担忧,“呜哇,好重的黑眼圈!洁昨晚没睡好吗?”


“也不是没睡好啦......”是基本没睡而已。但这种听起来像是抱怨的话是无论如何不会说出口的,洁晃了晃手中的耳机,用不太高明的手段转移话题道:“曲子已经初步修改完毕了,要听听看吗?”


“当然!”与欢呼声一同凑过来的,是蜂乐蜜糖色的,满载兴奋与期待的双眼。


为了让对方有更好的聆听体验,洁将两只耳机都递了出去,自己则低头默默注视着手机上不断前进的进度条。一反之前总是活力四射的样子,此刻的蜂乐格外安静,洁只能从对方小幅度随节奏晃动的身体判断出他还在听歌而不是发呆走神。在这仿佛静止的等待过程中,期待和不安两种情绪在洁的体内不断放大。蜂乐会是什么反应呢?这次,自己的作品能获得认同吗?又或者将再次迎来否定?不,他还不想就这么放弃,即使要修改一千次、一万次也好,他绝对要创作出触动人心的作品。


终于,蜂乐摘下了耳机。


“怎么样?可以用吗?”尽力克制住语气中的期待和不安,洁用尽可能平静的神情询问道。


然而回应他的是另一个问题:“洁,我可以将这支曲子外放出来吗?”


“哦,可以啊。但是为什......”


“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蜂乐一边说着,一边疾步走到舞室中央,“现在立刻马上,我想用这支曲子即兴跳一段试试看。”





该怎么形容蜂乐的舞蹈呢?


如果说洁的音乐是涓涓流淌的溪流,那么蜂乐便是在这溪水灌溉下抽枝发芽的树苗。他的肢体随着琴音缓缓展开,乐曲中的情绪仿佛找到了可以攀附的实体,在蜂乐的体内恣意生长着,沿张开的双臂破土而出,顺着指尖延伸的方向倾泻而下。随着一个俯身定点,小提琴从悠长的泛音转为短促的跳弓,舞蹈的节奏也随之加快。蜂乐旋转着,跳跃着,身型在每一个音符的落点处凝结,又在下一个落点到来前破碎,像一滴滴从枝头滑落,坠入石板四溅开来的水花。


然而奔涌的水流绝不因此停歇,于是树木化为方舟,在湍急的河水中艰难前行。低沉的大提琴是水底潜藏的暗流,蜂乐躯干化作的木舟被这水流托举着,摇晃着。钢琴声如雨水般从空中倾泻而下,船身摇晃得愈发剧烈,但蜂乐的舞姿并未因此凝滞停歇,而是带着冲破一切桎梏的气势和生命力迎着湍流向前奔去。终于,伴随着乐曲高潮的一个起跳,木舟越过溪谷的最高点,绷直的脚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猛然坠落,随着一段绚丽的滑音,蜂乐的身体也化作山鸟一般,旋转着,争鸣着,以孤注一掷的姿态朝谷底俯冲而去。


咚。


随着乐曲的最后一个重音,山鸟坠入谷底。疯狂的旋转过后,蜂乐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反身定点结束了这场表演。他的右臂高举着,向天空延伸。像是坠亡前的呼救,又像是破釜沉舟后的新生。


乐曲的进度条行至尾端自动停止,房间内一时万籁俱寂。两人仍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静静感受着这场视听核爆带来的冲击余波。


终于,蜂乐率先从这种状态中抽离了出来。他起身,胸腔因刚刚的舞蹈而有些剧烈的起伏着,脸上却满是兴奋与张扬的笑意:


“怎么样,洁?你感受到了吗?我和你的‘怪物’。”


“......是的,原来如此......”回应他的是洁的喃喃自语,“这首曲子......这首曲子原本是为电影配乐而生的,虽然我昨天已经尽可能将它修改完善了,但听的时候总觉得没有画面的配合,好像差了一点什么。”


“但是刚刚,那种残缺的感觉被蜂乐的舞蹈填补了。没有电影画面也没有关系,你已经用另一种语言将我想要的所有感觉二次放大传递了出去!原来如此......谢谢你,蜂乐。你就是我寻找的,这支曲子的最后一片拼图。”说到这里,一直低声呢喃的黑发青年终于抬眸朝对方望去,蔚蓝的瞳孔中是拔云见雾般的澄澈与欣喜。


“啊啊,抱歉,我是不是自顾自说太多了。”洁甚至没注意到蜂乐是什么时候从教室中央走到自己面前的。此刻,对方正站在不到半米的地方,满含笑意地盯着自己。


“没有哦,我非常喜欢这个样子的洁。”注意到对方惊讶的神情,蜂乐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那接下来就请多多指教啦,怪物搭档。”


“好的,多多指......啊!”下意识伸出右手准备与对方相握,然而刚伸到一半,洁的脑袋就在两天内又一次遭到了对方的手刀攻击。


“哈哈,上当啦上当啦♪”这次的蜂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洁一边护住自己的脑袋,一边忍不住暗暗揣测,这家伙上回或许根本不是为了缓解尴尬,只是单纯喜欢恶作剧才会拍自己额头当打招呼的吧!




合约既成,一段紧锣密鼓的排练生活也随之开始。为了呈现更好的舞台效果,两人最终选择了蜂乐舞蹈,洁现场小提琴演奏,辅以背景音乐的钢琴和大提琴和声的表演形式。因此,共同的练习磨合是必须的。有时受课业影响,排练不得不安排在上午,这种情况下蜂乐通常是起不来的。打电话过去,对方也只会在接起电话的三秒内再次沉沉睡去,无奈之下洁只好亲自登门叫醒。次数多了,蜂乐索性直接配了把宿舍的备用钥匙交给对方。


“反正我舍友要么休学要么在外租房,现在全寝室就剩我一个人,洁随时可以过来。”蜂乐一边说着,一边将钥匙塞进对方手心。“说实话,要不是申请太麻烦,我都想让洁直接搬来我们宿舍呢!”


自此,舞蹈室和蜂乐宿舍变成了二人的两大战略阵地。白天一起去舞室进行训练,夜晚则一同回宿舍看视频复盘。就这样磨合了整整一个月,DNM终于如期而至。


可容纳近千人的礼堂内座无虚席,洁对这一场面并不陌生,去年,他也是那黑压压观众席中的一员。而这次,他则站在舞台后方,为上场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说不紧张是假的,虽说之前也参加过表演活动,但那常常是作为大型演奏团中的一份子,而这次,只有他和蜂乐两个人撑起整个节目。即使大部分观众的目光都会偏向于集中在进行舞蹈表演的蜂乐身上,那种直面舞台的压力还是有如实质般悬在洁的胸口。


要上了。洁深吸一口气,握着小提琴的手无意识又攥紧了些。


一只手突然拍过自己肩头,洁转过身,蜂乐亮黄色的双眸正紧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的内心也一并看穿一般。


“怎么了,洁。你害怕了吗?”


“不,不是害怕。”洁连忙否认,顿了顿,又开口补充道,“只是略微有点紧张和兴奋而已。”


“没关系的!洁只要按自己的想法去演奏就好。就像第一次在琴室里惊艳到我那样,用音符去吞噬台下的那些观众,把这种‘紧张’转化为‘战意’吧!”


果然是很蜂乐的回答啊,洁不由笑了起来。正要回应之际,工作人员催促上台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于是洁只是微笑着,用眼神做出回应。


“一起去震撼全场吧,怪物。”


灯光熄灭,幕布缓缓拉开。追光落在蜂乐发顶,形成一层淡淡的光晕。洁闭上双眼,拉响了第一声琴音。


随着乐声的响起,原本充斥在洁体内的紧张情绪如被水波荡开般一扫而空,连带着舞台、观众、甚至自己的存在也消逝淡去,世界仿佛只剩下背景音乐,手中的小提琴,以及脑海内浮现的,蜂乐不断舞动的身影。高频次的练习让他不需要专门向身侧投去视线,便能在脑内清晰地“看”到蜂乐的舞步。此刻,演出似乎变成了一场接抛球游戏,洁将所有的情绪和表达由琴弦转化为音符抛给蜂乐,而对方则用肢体语言将其承接转化,通过流转的舞步再次反掷回去。于是在这持续的一抛一接中,情感与张力如海面上浪花般逐渐积攒、壮大,奔涌着向看台扑去。观众只能战栗着,任由呼啸的海浪将自己一次次冲刷吞没,迎接一个又一个情绪的爆发和高潮。


乐声愈发激昂,舞蹈也随之愈发狂放张扬,声乐幻化的海浪托举着众人的情绪,朝更高处跃去。终于,随着乐曲的最后一个重音,观众被层叠的浪花推至情绪的至高点,又同戛然而止的音符猛然从浪尖坠落,随着从疯狂的旋转中抽身蜂乐一起,沉没于深海中,只余波纹在海面一圈圈扩散、回响。


静默三秒之后,掌声如雷,洁和蜂乐被这惊叹、称赞与喝彩组成的海水托举着送上浪尖。他们一同走到舞台中央,交叠的双手高高举起,又随着鞠躬谢幕的姿势缓缓落下。


俯身致谢时,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深蓝和明黄两组视线交织碰撞,倒映出相同的喜悦。于是再次起身时,一种更为平和的欣喜与满足将他们从浪尖轻柔地带回到地面上了。




“耶!胜利夜宵!!!果然演出后的加餐最棒了♪”看着桌上摆放的满满当当的菜肴,金色发尾的舞者一边欢呼着,一边夹起一枚虾球递向对面的同伴,“洁,尝尝这个!”


“不用不用,我自己也能夹啦。”无论如何,身为成年人还在餐厅被朋友喂饭实在是有些羞耻,洁只好左右闪躲着避开伸向自己嘴边的食物。然而事实证明,音乐生的灵敏度与舞蹈生相比还是存在着显著差距。一个闪躲不及,筷子连带尾端的虾球一起,直直送入了洁的口中。


“我赢啦我赢啦!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倒也不用在这种地方有这么强烈的胜负欲......然而看着蜂乐笑弯的眉眼,洁还是认真地品尝起口中的食物,并郑重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叮咚。

叮咚。

叮咚。


桌边的手机突然接连震动着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洁拿起屏幕一看,是舍友发来的消息。


[洁!你们的表演视频被学校官方账号转发,现在已经有近千个点赞了!]


[视频链接]


[天,这大概是我拍过的播放量最高的一支视频了!]


[还在增加,你们不会是要火了吧!]


或许是洁脸上的惊讶太过明显,蜂乐也忍不住凑过来一探究竟。于是两个脑袋紧挨着,挤在巴掌大的手机屏幕前,专注地看着视频下方的各式评论。


[好强!]


[真的是大二的学生吗?这表现力感觉已经比好多毕业一两年的学长学姐都强了,什么怪物新人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配乐好好听但是听歌识曲搜不出来诶!不会是原创编曲和舞蹈吧?(宇宙猫猫震惊.jpg)]


[在现场,报幕的时候有说是原创。说实话这视频有些压音质,画面也有些抖。现场看更震撼,那个表现力和情感传递真的......结束时我甚至还没缓过神来,听到周围的掌声才想起来要鼓掌。]


[忘记鼓掌太真实hhhhh 而且他们配合也好好啊!感觉仿佛在用音乐和舞步对话,明明是个舞蹈表演却感觉像看了一场电影一样,太精彩了。]


[这两位有没有其他合作舞台啊,来人上链接!]


[......]


评论还在不停刷新着,洁感到自己的心跳也在不断加快。这种作品被大家认可的感觉已经从他的世界消失太久了。或许说消失有些欠妥,之前,导师也会对洁修改过的乐曲表达欣赏与称赞,但随之而来的情绪并不能称之为喜悦,只能算作让自己暂时忽略痛苦的安慰剂罢了。而现在,那纯粹的,因作品本身升腾起的满足与兴奋如被点燃的炬火般,再次在洁的体内蔓延开来。


“看来大家真的很喜欢我们的节目呢♪”蜂乐转过头,笑意让他的双眼浸出枫糖般的色彩,“能和洁一起演出,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蜂乐。”洁转过身,语气中满是感激与真诚,“如果没有你的邀请,就不会有这个节目。”


“不,”蜂乐摇了摇头,“是洁先在琴室邀请了我。”


注意到洁有些困惑的神情,蜂乐缓缓抬手,将掌心覆于对方胸口,“‘我一定可以创作出震撼人心的音乐’,洁的演奏是这样告诉我的。所以这场演出,是相信着洁的蜂乐的胜利。”


洁有些惊讶,也有些不解。他想起初遇后的深夜,自己完善编曲的同时,仍对是否能创作出真正令人满意的音乐持怀疑态度。然而听蜂乐的描述,对方似乎在那时就已深信他可以实现这一切。


这一认知令洁感到不可思议,但如果对方是蜂乐的话,一切似乎又变得再正常不过。


“谢谢你,蜂乐。”洁又一次开口道谢,神情格外真诚郑重,“是你给了我‘勇气’。”


“哎哎,打住打住!这样下去庆功宴要变成答谢会了。”明黄色发尾的舞者挥了挥手中的筷子,比出一个停止的手势,“如果洁真的想感谢我的话,就跟我继续合作吧!”


“继续?”时至今日,洁有时仍不太能跟上搭档略显跳脱的思维模式,“可是,DNM不是结束了吗?”


“没错!但是之后有其他的舞蹈联赛,我还是想用洁的曲子。除了已经表演过的这首,可以用洁的其它作品吗?”


“可以是可以啦,只是之前的曲子......”洁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下上大学后创作的曲目,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道,“我给你重新写几首吧。”


“真的?!”这次轮到蜂乐震惊了,喜悦和兴奋几乎要从他那蜂蜜色的瞳孔中溢出来,化为糖浆包裹住对面的青年。


“反正我总要写歌的嘛。”洁倒是因为对方直白的欣喜而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蜂乐的舞蹈也能给我很多作曲的灵感。看自己的作品被别人用另一种方式演绎出来,也是件很快乐的事。”


“太好了!”蜂乐高兴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被洁匆匆按下后,他仍是一脸兴奋,“那我们周末一起去篝火节采风吧?”


“啊?”洁感觉自己又有些跟不上事件的发展了。


“A村的篝火节,有集市,还有篝火表演。就在这周六,一起去吗?”蜂乐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篝火节的门票。


“你,所以你早就猜到我会同意?”


“我猜到洁会同意,但是没想到你会直接要求写新歌。”蜂乐笑着吐了吐舌头,“本来是想庆祝合作继续的,这下刚好可以顺带去采风啦♪”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作主张啊,不过这种感觉也不坏。洁一边想着,一边从对方手上接过了门票。


“所以,我们周六几点出发?”



接下来两周,他们借着“采风”的名义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什么河谷漂流,森林探险,下午刚在音乐厅欣赏完知名乐团演出,晚上就跑到地下舞场挤在人群里随节奏摇摆身体。与此同时,洁也迎来了一个创作高峰期,作曲的灵感不断喷涌而出。甚至有时走在路上,他会突然停下脚步,打开手机记录刚刚出现在脑海里的旋律。


蜂乐常常是这些曲子的第一听众,他会以奇妙的,“蜂乐式特色评语”对洁的乐曲作出反馈,比如:“这个鼓点!怪物要从血管里蹦出来了!”“这段好像穿着棉花糖蹦床的感觉!”“这里比起‘叮叮咚啪’,还是用之前的‘砰嚓呼呼’更‘嘭嘭’一些诶!”有时被舍友听到两人的交谈,对方会在洁挂断电话后一脸困惑地提问:


“你俩这是什么加密通话吗?”


“没有,”洁摇摇头,“蜂乐说话就是这个风格。”


“所以他说的你都能听懂?”


“也不是,但我大致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类似......”洁说着,用指尖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似乎想用这种方法对自己的发言进行辅助说明,然而看着舍友愈发迷惑的眼神,他还是垂手放弃了。


“我也说太不清。反正,能感觉到就行。”


于是编曲就在两人奇妙的感知交流模式下最终敲定。由于是舞蹈比赛,不用进行现场演奏的洁在将曲子交给蜂乐后便已任务完成,但只要有时间,两人还是会习惯性地一起吃饭,并分享近日的练舞或作曲心得,蜂乐将其称之为“怪物的艺术交流会”。


一天,两人同往常一样用餐结束,快要分别之际,明黄色发尾的舞者突然开口问道:


“洁,你更喜欢山还是大海?”


“怎么突然问这个?”虽然有些惊讶,洁还是认真想了想,回复道,“硬要说的话,还是山吧。”


“诶?洁不是很喜欢那个什么......一四虾吗?应该更喜欢海才对吧。”


“是伊势虾啦。但我只是喜欢它的形状,对它的生活环境倒没有那么大兴趣。”洁笑了笑,又接着解释道,“琦玉那边有很多山,我小时候总被父母带着去山上玩,所以比起大海,总觉得山更亲切一些。不过按蜂乐的推测逻辑,你喜欢海豚的话,应该更喜欢大海吧。”


“确实呢。”被猜中喜好的青年笑着朝同伴眨了眨眼睛,又用带着几分向往的语气开口,“要是有个地方海边不只有沙滩,还有山川就好了。这样即使洁和我待在各自喜欢的地方,也还是离得很近。就算你在家里演奏,我在海边也还是能听到。”


“哈哈,”被蜂乐的奇妙幻想所逗笑,洁也用愉悦的语气回应道,“如果真能找到那样的地方,一定可以称之为天堂了吧。”


“可惜现在只能分开去啦。”蜂乐抻起胳膊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身旁的黑发青年,“后天下午比完赛,洁要不要一起去海洋馆?或者去爬山也可以,他们说学校附近的清泽山好像挺好爬的,风景也很好,我们四五点多过去,刚好可以赶上落日!”


“抱歉,蜂乐。”洁的表情有些愧疚,“那天导师约我见面,估计时间会来不及,所以......”


“没关系!”蜂乐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还是导师见面更重要一些,爬山的事,比赛结束后再说。”


看着对方满溢着张扬战意的明黄色瞳孔,洁的情绪也跟着一同兴奋起来,“那么,期待你去震撼全场了,怪物。”


“了解,洁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接下来公布本次大赛的最佳作品奖获得者——”


蜂乐静静看着走上台的获奖者,心中既无不甘,也无妒意。对方今天表现在场的选手有目共睹,那是对乐曲的绝对理解和身体的绝对把控凝结而成的产物,以及天才级别的流畅衔接和艺术表现力。以致于在欣赏对方表演之时,首先感受到的并不是自己可能落败的不安,而是纯粹的,因舞蹈之美而引发的喜悦与震撼。


看来自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过现在有了洁的音乐,即使前进的路依然漫长,也不会感到孤单和无聊了吧。


想到这里,蜂乐脸上不由又多了几分笑意。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和对方分享今日的见闻,并商讨下一首编曲了。


“蜂乐?”


陌生又透着些许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蜂乐转过头向声源处望去,脸上的神情转为惊讶与欣喜。


“芽子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自高中毕业后,独自前往异地上学的蜂乐有两年未能与对方相见。尽管如此,对幼年时期就从对方那里接受舞蹈启蒙与教导的蜂乐来说,芽子仍是他最为尊敬与喜爱的老师之一。


“这次比赛也有我们学校的孩子,作为带队老师,我自然不能缺席了。”芽子的声音还是一如记忆中那般温和,“我看了你的表演,无论技巧还是表达都比高中时期更为优秀和成熟。并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找到你想要的‘怪物’了。”


老师的观察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蜂乐笑着吐了吐舌头,索性将近期和洁从相遇到合作的经历都简要交代了一番。


“在艺术道路上遇到如此合拍的搭档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恭喜你,蜂乐。”芽子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意,“你已经如愿找到你想要的怪物了。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和洁一起完成更多的作品!洁会写更多的歌,然后我会用舞蹈去展现它们♪”


“那如果,没有洁的音乐呢?”


回应芽子的是一段短暂的沉默。蜂乐顿了顿,方才开口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但是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老师不认识洁所以不了解,洁很喜欢音乐,就像我喜欢跳舞一样喜欢!他会一直写下去的,我的怪物是这么告诉我的,我相信.......”


“蜂乐。”芽子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在说洁,而是在说你。”


蜂乐微扬着头,明黄色的瞳孔中仍是困惑的色彩。


“如果没有洁的音乐,你仍有信心发挥出与今天相似,甚至更高的水平吗?”


“我......”


“这并不是质问或者指责,只是我就观察到的现象而产生的疑问。”芽子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温和,但蜂乐耳中,对方吐露的每个音节都如利剑般穿透皮肤,直直刺入自己心里,“你之前的舞蹈,即便是最为热情奔放的舞步,也仍透露出些许的孤独感,似乎总在不自觉地寻找些什么。”


“而今天,你舞步中的孤独感消失了,我能感受到你与音乐沉浸交织时的投入与欣喜。但与此同时,你似乎也被音乐所限制。说是限制也不完全准确,只是有时,当乐曲的情绪足够饱满之时,你会将一部分的情感表达托付给音乐本身,而舞蹈则退居于烘托和点缀的位置上。”


“当然不同乐曲适合的编舞形式不同。你与这首曲子的契合度很高,强烈的情感共鸣和互补下,这种做法并不会大幅减损表演本身的感染力。但舞者本身,就是靠自己的肢体去重塑乐曲灵魂,从而传递情感,感染观众的存在。如果过度依赖特定的音乐,忽略舞蹈本身的艺术表达和创造性,很可能会限制乃至封闭自己前进的道路。”


“结识志同道合的朋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即使是最亲密的友人,前进的道路也不会完全重合。如果只是一味地依赖和追寻对方的脚步,总会在某个十字路口因迷失方向而分离。”看着蜂乐逐渐陷入沉思的神情,芽子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发顶,“如果哪天忘了要朝哪个方向走,就回想一下最初踏上这条路的自己吧。”


蜂乐忘了自己是如何与芽子分别,又是如何离开赛场回到学校的。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寝室的椅子上对着比赛证书发了良久的呆了。


“最初踏上这条路的自己”,但自己进入大学,就是为了找到符合想象与期待的怪物,而现在,这个愿望也顺利实现了。他是很偏爱洁的乐曲,但这有什么不妥吗?既然舞蹈怎么都要有音乐的配合,为什么不选择自己最喜欢、最能产生共鸣的呢?


叩叩。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蜂乐的思绪。他起身打开房门,黑发蓝眸的青年正站在屋外,面带笑容地看向自己。


“洁!你不是去和导师开会了吗?”


“会议提前结束,我就直接过来了。祝贺你顺利完成比赛!”


洁一边回话,一边被蜂乐迎进屋内,刚一抬眼便看到桌上的比赛证书。


“哇!是优秀作品奖!不愧是蜂乐,好棒!!!”


“只是优秀,不是最佳作品奖啦。”


“那也很厉害啊!”洁的语气里满是兴奋,如同获奖的是自己一般开心。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这个给你!作为庆祝获奖的贺礼,或者当作是非官方组织颁发的比赛奖品也行!”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蜂乐接过礼盒,又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下拆开包装,小心翼翼地将“奖品”拿了出来。


一个淡蓝色的耳机盒出现在蜂乐掌心,正面印有两只可爱的海豚图案,像是正在海洋里打闹嬉戏。打开盖子,一蓝一黄两枚耳机分立于左右两侧,蜂乐将它们取出,半入耳式的耳机顺滑地卡入耳道,仿佛量身定做一般精准。


“怎么样,合适吗?会不会不舒服?”


“超超超——超合适!我好喜欢,谢谢洁♪”


“那就好。”洁语气中潜藏的一点不安这才褪了下去,转为纯粹的喜悦之情,“刚好前天看到它们家和海洋馆出了联名限定,幸好在比赛结束前顺利送到了,你喜欢就好。”


“谢谢你,洁。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蜂乐将耳机放回盒中,明黄色的双眸直直望向对方眼底,闪烁出蜜糖般的色彩,“其实不用这个,洁的曲子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完美的礼物了。”


“那不一样啦。这么算的话,蜂乐的舞蹈对我来说也是最完美的礼物。这样一来一回抵消掉,耳机就算另外的贺礼了。”


“哈哈哈哈,那我们一直这样互送‘礼物’下去吧!下个月还有一场比赛,我想继续和洁合作。”说着,蜂乐的语气逐渐兴奋起来,“我今天看了其他选手的演出,真的很受启发呢。如果和洁一起的话,下次肯定能拿出更好的作品,我的怪物已经准备好了!”


“抱歉,蜂乐。”洁的表情变得有些歉疚,“我接下来两个月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了。”


“诶?为什么?洁不想再继续......”


“不是!”洁连忙摆手否认,“是有别的任务。今天导师叫我去谈话,有片方看到了我和你之前在DNM表演的节目,想让我负责他们的电影配乐。之前我竞选过类似的项目失败了,这次难得有机会,我还是想挑战下这个领域,所以接下来两个月可能主要忙这件事......”


“我明白了。”蜂乐点点头,“洁也要去追寻自己喜欢的东西嘛。所以之后能在电影院听到洁的曲子了吗?好期待♪”


“还没有完全确定啦,但我想争取一下。”


“洁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谢谢你,蜂乐。”看着对方肯定的眼神,洁不由也微笑起来,“虽然这次没办法和你一起合作,但是你的比赛我一定会去看的。”


“好哦,一言为定!下次比赛,我一定要让洁大吃一惊。”


“好,一言为定。”



然而事实却不如蜂乐想象的那般顺利,临近报名截止日期,他甚至连比赛用的曲目都没确定好。


不知是不是之前一直和洁合作的影响,现在他听到曲子里不合心意的地方,总是下意识想去修改它们。然而他终究不是编曲家,甚至连他所感到的“不对”也仅仅是一种微妙的直觉,难以用专业具体的语言去描述,即使向旁人解释,对方也很难理解他的意思。


他花更多的时间在练舞室试图磨合不同的曲目,然而常常是乐曲放到一半他就忍不住舍弃音乐,按自己脑海中“怪物”的节奏编排舞步。意识到这点后他又努力强迫自己融入乐曲的情绪,他向每一个音符询问“告诉我,该怎么做?”,然而机械性的迎合让他的舞步逐渐丧失活力,他似乎只是音乐盒上随发条转动的木偶罢了。


于是一次次精疲力尽,一日日无功而返。蜂乐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当初那个漫长的、孤独的、只有怪物陪伴的无尽长夜之中。他偶尔还是会和洁一起吃饭,听对方或兴致勃勃,或略带苦恼地分享最近作曲时遇到的的灵感或瓶颈。以前他会兴高采烈地提出更多天马行空的设想,因为那是他们共同的作品。而现在,他只是倾听着,听对方讲述他所不知道的,蜂乐回未能参与的,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你呢,蜂乐?”似乎是察觉到对方的异样,深蓝色瞳孔的青年投去关切探寻的目光,“你最近怎么样?”


很不好。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地用上扬的语气开口:“我还好啦,编舞的有些细节没处理好,不过问题不是很大♪”


“这样吗?那就好。”洁点了点头,然而莫名的直觉还是让他补充道,“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虽然专业不同,无法保证一定能帮上忙,但我会尽力的!”


“哈哈,洁果然超可靠。不过我没问题哦。”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蜂乐躺在床上,纷杂的思绪令他难以入眠。他戴上那副蓝黄撞色的耳机,音乐在混乱的精神世界开辟出一片小小的净土,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是一片蔚蓝无边的大海,蜂乐漂浮在海面上,任由海浪托举着身体上下沉浮。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如清风拂面,让他的每个细胞都舒展开来。海中的其它生物似乎也被这声音所吸引,一只海豚跃出水面,光滑的脊背将蜂乐轻轻托起,向声源处游去。


越靠近海岸,乐声便愈发清晰。终于,视线内出现了一个黑发少年,他手握一支长笛,正放在唇边吹奏着。蜂乐一看到他,便兴奋地不住挥手,原本悠扬的琴声随着一个转音变得轻快活泼起来,像是在以这种方式同蜂乐问好。


蜂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足尖上下晃动着,随乐声轻打着节拍。他迫不及待想要前往少年的身边去了。


然而变故徒生。海滩的地面突然逐渐升高,并随海岸线迅速向后退去。蜂乐顿时慌乱起来,他连忙轻怕海豚的后背,催促对方加速向岸边游去。然而岸边的那道身影仍是随地面越升越高,并离蜂乐愈来愈远。


快些,再快些!似乎是受蜂乐愈发不安的情绪所影响,原本的万里晴空也变得乌云密布,然而蜂乐无暇顾及这些,他紧盯着前方逐渐缩小的人影,摇晃着从海豚上站起身来。数十只白鲸游到他的面前,排成一条整齐的直线。蜂乐一跃而起,白鲸喷出的水柱将他托举在半空中。在愈发汹涌的波涛之中,蜂乐在一道道升腾而起的水柱中跳跃着、前进着,朝不断后退的海岸线奔去。


别走。


等等我。


你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怪物。


为什么你在向我不知道的世界前进?


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奔跑,还是离你越来越远?


为什么要让我在找到同伴之后,再次回到孤身一人的世界?


洁——!


蜂乐终于忍不住呐喊出声,海岸线也终于停止了倒退,它终止在蜂乐目光所及范围的最远处。从这个方向望去,只能看到那座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青山。而岸边少年的身影,连同他的笛声一起,因距离太远而彻底消失在蜂乐的感官当中了。


“结识志同道合的朋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即使是最亲密的友人,前进的道路也不会完全重合。如果只是一味地依赖和追寻对方的脚步,总会在某个十字路口因迷失方向而分离。”


随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梦中的图景如碎裂的镜面般崩坏,散落。蜂乐缓缓睁开双眼,心跳随理智的回笼逐渐恢复平稳。他望着熟悉的天花板,轻声询问着:“我前进的道路在哪里呢?”





蜂乐决定换种方法。


既然无论什么乐曲都无法完全贴合他现在的心意,那么无论选择什么乐曲也都没有分别。他看向桌上的闹钟,秒针刚好划过数字8的位置,于是他点开自己的歌单列表,点击随机播放,等待第八首歌的前奏响起。


就是你了。


将选定的曲目发给负责人,他打开单曲循环,闭上双眼放任自己的思绪随跳跃的音符在脑海中编织出一幅动态的图画。


画面由空白转化为森林,又化作草地,化作夜色下神秘幽暗的湖底。然而随着乐曲逐渐进入高潮,这些景象逐渐隐去,被一抹橙红色的光芒取代。那光芒逐渐扩大、升高,化为绚烂的金色,整幅图画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变得愈发耀眼明亮。


是日出。


蜂乐睁开双眼,明黄色的瞳孔中是久违的,如火焰般燃烧蔓延开来的兴奋与喜悦。


他想好这支编舞要呈现的主题了。




虽说已是初夏的季节,但凌晨四五点的气温仍透着些许寒意。蜂乐提了提衣领,加快脚步向学校后方的山峰走去。


此刻的校园内寂静万分,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在街道回响。向来是懒觉星人的蜂乐还是第一次在这个点起床,凌晨的校园景象对他来说有些新奇。他一边赶路,一边左右打量着两旁静默在夜色中的建筑线条。不知为何,总觉得此刻街上的气氛比深夜时更沉寂几分。他翻出口袋里的耳机戴上,随着熟悉的音乐又在耳边响起,周围的气氛也跟着松快了不少。


终于到了山脚下。这里的山路并未用石阶铺盖,而是原始的土路。此刻由于昨日刚下过雨的缘故,路面还略有些湿滑泥泞,好在坡度不大,因此并不十分难爬。与此同时,天色也比刚出门时更亮了一些,蜂乐看了眼时间,不出意外的话,爬到山顶时差不多能刚好能赶上日出。


“要上了。”


脚步随音乐迈出相同的节奏,舞蹈生特有的平衡感让他在湿滑的道路间依旧保持平衡。随着高度的增加,脚下的道路也越来越窄,蜂乐不得不小心地低头,避开道路两旁伸出来的杂乱枝杈。


他的身上渐渐出了一层薄汗,这段时间积郁的纷杂思绪也似乎随着汗水蒸发殆尽,蜂乐感觉自己的心情愈发畅快,他甚至忍不住哼起歌来。


咔。


道路左侧伸出的枝杈划过蜂乐的耳侧,蓝色的耳机随之掉落,朝路旁的一个小水洼滑去。


蜂乐连忙追上前将其捡起,然而耳机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水渍,他仔细擦掉上面附着的泥土,放在耳边听了听。


手机里的音乐仍持续播放着,但耳机里却没能再传出任何声音了。


“抱歉,”蜂乐低头将右耳的耳机也一并摘下,同掉落的那只一起收回印有海豚样式的耳机盒里,“接下来的路,我得自己走啦。”


奇怪的是乐曲声并没有消失,它仍在蜂乐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甚至比刚刚更为清晰。清晨的空气仍带着些许凉意,但蜂乐已不再感到寒冷,只觉得周身流转的微风似乎将它的身体也变得更加轻盈。耳畔传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同脚步一起组合成规律的节奏。不远处的树林间传来几声鸟鸣,蜂乐抬头望去,天越来越亮了。


他突然有了种奇妙的感觉,舞蹈的灵感似乎随着微风一起源源不断地吹入他体内,又随着迈出的每一个步伐印刻出千万种姿势,如画卷般在他的脚下徐徐展开。他的情绪似乎也化为实体,纵深跳入这画卷中,牵引着身体从中找出最能引起他兴奋的舞步。


这奇妙的、自由的、畅快的感觉令蜂乐新奇,却又似曾相识。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踏入舞蹈教室时,老师正引导着大家一起用手打节拍,就在那简易单调的节奏当中,他的身体如受到某种召唤一般,情不自禁地合着拍子开始摇摆旋转起来。


“如果哪天忘了要朝哪个方向走,就回想一下最初踏上这条路的自己吧。”


我想起来了。蜂乐抬头向前望,通往山顶的道路隐约可见,他露出一个满是快意的微笑。即使没有同伴、没有怪物、甚至没有完整的音乐。他也能合着最简单的节拍,尽情享受那份,自由舞动身

体的乐趣。


“我是舞者——蜂乐回。”明黄色的瞳孔中绽放出日出般的光芒,他迈开脚步,向山顶奔去。




清晨的山顶空无一人,远处的地平线露出些许晨光。期待中的金红色圆日仍未出现,整座城市在黑暗中沉睡着、静默着,等待着它的降临。


蜂乐环视了一周,视线不远处有块巨大的岩石,似乎被校内的同学们称为“望日石”,是观看日出的最佳地点。这块石头并不算非常高,但也要人手脚并用才能攀爬至顶。


靠近岩石仔细打量了一番,蜂乐选定一个落脚点。抬腿一踩一蹬,左手顺利地扒上了岩石顶部的边缘,然而手脚间的实际距离比预计中还要更大一些,此刻他既不太能将腿顺势搭上岩顶,手部狭窄的着力点也不足以支撑他将整个身体靠臂力撑上去。正打算跳下岩石寻找新的攀登路径时,一只手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拉了上来。


“洁?!”看着眼前熟悉的黑发蓝眸的面孔,蜂乐眼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你一样,来采风呀。”看着蜂乐仍旧惊讶万分的表情,洁笑着补充道,“毕竟周围最适合看日出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了吧。”


“可是,洁怎么知道我要看日出?”


“我看到了你们专业的比赛报名表。你选的那首曲子整体,嗯......前面还不太明显,但高潮部分完全就是日出的感觉。记得你说最近编舞遇到了点瓶颈,我猜你可能会过来找找灵感。”


“原来如此......”一个问题解决了,却有千万个问题跟着涌上来,蜂乐在这堆杂乱的思绪中勉强找到了一个线头,“那洁又是为什么过来呢?”


“我最近参与的电影里,最后有个主人公同朋友一起奔往山顶看日出的镜头。配乐已经写好了,但不知道和画面的实际匹配效果怎么样,我就打算在看日出的时候实际演奏一下试试,为此还专门把长笛背过来了。”洁说着,拍了拍身旁的黑色长包,“本来还想找个听众的,不过看到你的比赛选曲后猜到你也会来,索性就直接在这里等你啦。”


看着蜂乐仍旧惊讶万分的表情,洁不由模仿起对方当初DNM结束时的语气,笑着补充道:“这么看来,这次是相信着蜂乐的我的胜利呢。”


“洁......”蜂乐定定地望着对方深蓝色的瞳孔,一时有很多话想说。他想说洁,今天早上我没有你的帮助就自己起床了哦,我还是第一次起这么早呢;他想说洁,你送我的耳机被我不小心掉到水里了,我们一会儿一起去找维修店把它修好吧;他想说洁,现在的我即使找不到怪物也不会难过了,因为我想起那个,单纯因为舞蹈本身而快乐的自己了:他想说尽管如此,在我孤身一人的世界里,你还是闯进来了啊,洁。但最终,他只是轻声开口:“我可以听听洁新编的那首曲子吗?”


“好啊。”


悠扬的笛声在耳畔响起,晨风轻拂过蜂乐的面颊,将他的身体也化为风中的一员,伴着笛声飘飘忽忽地向前飞去了。他跃过山谷,穿过树林,绕过纷杂的枝杈,清晨的露水在熹微的晨光下折射出晶莹的色彩,正顺着叶尖往下滴,蜂乐乘着音符在其滴落的前一秒灵巧地躲避。


地平线处的光芒扩散得愈发明显,笛声载着蜂乐朝更高处飞去。地面上,房屋组成的斑斓色块在视野中愈缩愈小,天边橙红色的朝霞则离他越来越近。蜂乐雀跃着,期待着,屏息等待最终时刻的降临。


随着橙色在云层间越积越重,金色的球体终于在地平线后微微探出一个头来。它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正从大地的怀抱中小心翼翼地挣脱出来,好奇而谨慎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它看起来那么小,像一团小小的、燃烧着的火苗。在它升起的地方,橙红色的朝霞如糖块般被高温融化、灼烧,化为灿金色的光晕,围绕在金红色的发光体身旁。


演奏仍未中断,乐句随太阳一同攀升。这视野内最大的发光体终于跃出地平线,褪下橙红色的外衣,绽放出纯粹的、灿烂夺目的纯金色光芒。与此同时,乐曲也仿若迎合着这光芒一般,攀升至情绪的最高点。视听的双重刺激仿佛如同在蜂乐的心中引发了一场核爆,震撼之余,他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完全脱离出地平线的太阳已不适合肉眼直视,好在悠扬的笛声如风筝线一般,将蜂乐的思绪轻柔地牵了回来,落回山顶的巨石,牵至吹奏者的身旁。


蜂乐将视线从天空移向洁的面颊,那个睡梦中模糊的,随海岸线不断倒退最终消失在山林的身影,此刻正放下手中的长笛,转身向他看来。对视的瞬间,蜂乐从那如海面般澄澈蔚蓝,满含着笑意的眼眸中,看到朝霞倒映出的粼粼金光,和坐在山石上,正专注地望向对方的,自己明黄色的眼睛。


双唇相触的瞬间,蜂乐想:“现在我同时拥有山和大海了。”





END



想要评论,想要评论,想要评论。好的坏的都行,本人在这方面心理素质良好,只是知道各位大人们的阅读感受,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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